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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家族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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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除夕夜守歲,直到淩晨1點多才睡下,但是第二天一大早,陳遠鳴還是被母親從床上拖了起來。

“都幾點了,還不趕緊起床收拾收拾!”

王娟麻利的把兩床被子攤平在床上,又在上面鋪了個嶄新的床罩,牡丹大花圖案,又富貴又喜慶,頓時讓整個房間亮堂了幾分。窗簾掛的是喜鵲登枝,燈泡換上了60瓦的大燈,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,打扮的整整齊齊。這可是大年初一,是要等人來拜年的,怎麽能馬虎。

把昨晚的剩菜翻出來,熱乎乎的就是有一頓早飯,這可不是純粹為了節省,而是俗例講究初一不動刀,要吃“餘財”。飛快吃完飯,又忙忙碌碌擺上果盤,拿出瓜子花生,等著親戚上門。

在L市,會初一來串門的只有一家,就是陳遠鳴的小舅王濤。坐在床上看著電視,但是陳遠鳴每隔幾分鐘就會不由自主看向門口,回來這麽多天,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想見一見圓圓,那個曾經陰沈自卑的表妹。比起賬戶裏的數字,也許這才是他改變人生最直觀的表現。

十點剛過一刻,房門就被敲響了,陳遠鳴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去,拉開屋門。站在門口的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,男孩大概有12、3歲,女孩只有10歲左右,兩人看到陳遠鳴都是一楞,然後男孩先反應了過來,大聲叫了聲“表哥新年好!”就一頭沖了進來。

被這半大小子一沖,陳遠鳴差點沒站住腳,拽住毛頭小家夥的衣領轉手就塞給了母親,他扭過頭,看向門口那個帶著羞澀笑容的小女孩。

“圓圓,還認識我嗎?”陳遠鳴微微蹲下身,露出一個笑容。兩年沒見了,小姑娘出落的越發水靈,眼睛大大圓圓,一雙濃淡合宜的柳眉,唇紅齒白,還紮著兩個小揪揪,別提有多可愛了。

這小家夥似乎也不怕人,忽閃了兩下大眼睛,甜甜的叫了聲表哥,想了想又補了句新年快樂,看起來無憂無慮,哪裏還有自己印象中那個齊劉海黑鏡框一臉木然的陰沈模樣。心頭頓時一熱,陳遠鳴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,輕聲說了句,“你也快樂啊。”

過了沒半分鐘,兩個大人也進了家門,電視開到了春晚重播,一家子嗑著瓜子,看著電視,說說笑笑好不熱鬧。話題不知何時轉到了小姑娘身上,王濤帶著滿臉的自豪誇耀道,“別看圓圓小,可堅強了,當時重新做手術那麽難受,她硬是沒有哭鬧過,休學了兩個月成績也沒落下,我看這次一定能考上拖一中!”

小妗子孫佳佳也笑著跟了句,“多虧二姐家幫襯,要不圓圓這手術費我們都不知該怎麽出。這兩年廠裏效益又變好了點,據說開年還要漲工資呢,等攢夠了一定要把錢還上!”

王娟哪聽得這話,疊聲推讓了起來,“看弟妹說的,當年家裏老人看病時,要不是你家幫襯,我們不也過不來嗎。誰家沒個難事,哪用算的這麽清楚。再說今年拖廠不也要分房了,小弟這小組長肯定也能拿一套吧?花錢的地方那麽多,還是先緊著重要的事情來吧。現在我家豆豆也能賺錢了,真不缺錢花。”

這話孫佳佳絕對愛聽,當年借錢給二姐家,他們也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活,當時跟丈夫沒少鬧矛盾。但是看看現在,人家發達了也沒忘記咱,這才是正經親戚嘛!想著趕緊抓了一大把瓜子,放在一邊逗小姑娘說話的陳遠鳴手裏。“就是啊,還是豆豆厲害!當年出門打工,誰能想到局面會成這樣,咱們國家領導不都說了,要下海,要開放嘛,也就是豆豆這種眼光的才能賺住錢呢。”

左右都是吹捧,陳遠鳴笑著拿起瓜子,嗑了起來。真的不一樣了,比起91年那種保守的社會氛圍,南巡就像一股真正的春風,讓這個國度開始了萌芽和蠢動。據父母說,這一年裏從廠裏辭職下海的都有幾十個,廣州市場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棟百貨大樓,而是被鱗次櫛比的小商店包圍,夜市更是擺起了各種小攤,似乎一夜之間全民都有了經商的熱情,也開始向著美好的“錢途”奔去。

只是這種變革雖然改變了一部分人,更多則依舊安於現狀,這個時代的國企就像把擎天巨傘,遮住了大多數人的目光,讓他們滿足在溫飽線上。先富後富說起來是運氣和實力,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勇氣和眼光。然而不論是自己父母還是小舅一家,目前都還不具備這種條件罷了……

放下手裏的瓜子皮,也沒有打斷自家老媽和小妗子間熱火朝天的閑聊,陳遠鳴笑著坐在了小舅身邊,“小舅,這兩年廠裏效益還不錯吧?升了官,離發財也不遠啦。”

王濤笑呵呵的回了句,“別聽你妗子瞎說,這兩年拖廠也就是幾個分廠利潤比較好,像我們這種冷門部門,能保持效益就不錯了。”說著他稍微壓低了一點聲音,“不過我聽上面露出了口風,這兩年廠裏想要籌備載重卡車項目了,上面有心把這事兒攬過來,如果能成,那日子就有奔頭了。”

陳遠鳴卻微微皺起了眉頭,目前國內的載重卡車已經有了分庭割據的勢頭,東風、解放、斯太爾之類成熟車型已經有了相當的市場占有率,陜汽、重汽、徐工等等廠家更是蓄勢待發,這些廠將在未來的二十年中蓬勃發展,鯨吞整個中國的貨運市場。載重卡車是能賺大錢的生意,但是他前世跑過貨運,又是L市本地人,哪能不知拖廠在載重卡車上栽的跟頭,幾億的投資最後都打了水漂,再加上管理模式的落後,致使未來十來年裏拖廠一蹶不振,再難翻身。

這時候進入載重卡車項目,無疑是把自己的前途搭在上面。記得前世小舅最後也就停在了球鐵分廠車間主任的位置上,沒能再挪一步,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呢?然而想歸想,這時候去潑冷水實在是沒人會聽,陳遠鳴笑了笑。

“那敢情好啊,不過小舅你這球鐵分廠可不如裝機或柴油機分廠啊,不管造什麽車,都離不開核心嘛?現在上面開始拉派系,如果真的把載重卡車項目獨立出個汽車分廠,小舅你有把握進進入新分廠管理序列嗎?”

這話說的王濤一楞,是啊,自己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,現在多得是走門道,掙破腦袋往這邊靠攏的人,他就光顧著近水樓臺了,不打量下自己是什麽位置!如果憑資歷和關系網,他那點真是不夠看。到時候進了新分廠還是個小調度,那劃什麽數啊。

但是這話卻不能跟自家侄子說,王濤笑了笑,“看你說的,這事兒都還沒個譜呢,先顧慮那麽多幹什麽。咱心裏有數就行了。”

陳遠鳴笑了笑,也不再多話,有些事心裏有數就足夠了。只要小舅稍微動些心思,能逆流而上,把自己從新分廠裏摘出來,進入裝配或者動力部門,那麽就不會受到之後項目失敗的牽連。而在拖廠,裝配和動力才是真正的核心部門,也是大有可為的盈利部門,如果能做大做強,分出新廠也不是不可能。拖廠早年在整個中國的影響力都是能數上號的,只是經營模式限制了它的成長,但是論內涵和底蘊,它不會輸給任何新興企業。

“豆豆你也別光說你小舅啊。”那邊孫佳佳笑著調侃了一句,“你爸也算是技術標兵了,勤勤懇懇在廠裏幹了那麽久,還是個平頭百姓,這年月真的不能光埋頭苦幹啊,要跟緊領導,跟上面套好關系才行呢。我家濤子技術真就那麽強?我看也未必,還是要會來事才行嘛!”

王娟尷尬的笑了笑,看看自家丈夫,輕輕嘆了口氣。她又哪裏不知道,同期進廠的,當組長、科長的數不勝數,混成主任的也不在少數,但是自家丈夫這張笨嘴,不得罪人就不錯了,那還會討好人家。

陳遠鳴也看向了坐在一邊,露出點窘態的父親。從自己有記憶以來,父親一直都在加班,幾乎把所有熱情都傾註在了工作上,起早貪黑、兢兢業業,從未喊過苦累。責任心和家庭負擔更是讓他把技術磨練的精純無比,只為了多拿一些加班補貼。但是農村的出身和學歷的匱乏讓這個男人失去了基本的自信,也把滿腔的期待和不甘壓在了兒子身上,造成了父子關系的常年緊張。

如果父親也能邁出這一步,踏上更高一點的位置,他心中的抑郁是否也能為之一清呢?

想到這裏,陳遠鳴笑了,“是啊爸,現在咱家也不缺錢了,別老想著加班,還是多走走門路才是。過年買點禮物去拜訪一下分廠廠長,或者想辦法跟車間主任拉拉關系,人情總是要有的嘛,多點交往總沒有壞處。”

這話頓時迎來了小舅和妗子的一致讚同。聽著弟弟、弟妹的附和,連王娟的心都熱乎了起來,看了看還在糾結的丈夫,她在心裏暗暗做下了決定。就是嘛,不過是送個禮,拜個年,總不會弄出壞事來,如今他們家是有錢了,但是光有錢就行了嗎?她也想住更大的房子,過上更好的生活!

中午一家人在小房間裏吃了頓午飯,熱騰騰的傳統燴菜,把油炸帶魚、葷素丸子、油炸肉片、蘑菇和豆腐幹一鍋燴了,再撒上濃濃的胡椒,倒上點醋,酸辣酸辣的,別提多美了!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,表弟表妹每人還得了個高達50元的大紅包,這歡樂的氣氛就一直沒散。

第二天一大早,王娟就把陳建華從屋裏拽了出來,帶上兒子捎回來的五糧液、軟中華,還買了兩大兜水果,一起去領導家拜年。這對夫妻倆可能不懂他們拿的禮物價值多少,但是收禮的人怎麽會不懂。當天回家時,夫妻倆都帶著喜滋滋的笑意,看起來很是受了一番禮遇。陳遠鳴也沒多說什麽,只是又分出點藏貨,讓父母再接再厲。

當天夜裏,勞累了兩天終於躺在床上時,陳遠鳴心底縈繞的焦慮似乎也減輕了許多。雖然由於種種原因,現在他能為家裏做的並不算多,但是這一步又一步,連下來何嘗不是一條通途!

想起了那個在自己身邊撒嬌甜笑的小姑娘,陳遠鳴露出了一絲篤定的笑容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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